相信和忠诚
“相信”常常是一个静态的、接受的起点,而“忠诚”则是一个动态的、实践的、指向未来的过程。 它们都关乎一种“坚持”,但性质截然不同。
下面的表格清晰地勾勒出二者的核心区别:
维度 | 作为认知起点的“相信” | 巴迪欧的“忠诚” |
---|---|---|
哲学姿态 | 接受的、基础主义的:为大厦寻找坚不可摧的地基。 | 介入的、事件性的:在大厦崩塌处开始新的建造。 |
时间性 | 回溯性的:指向一个不证自明的、预先存在的公理或经验。 | 前瞻性的:指向一个未知的、需要通过忠诚去构建的未来。 |
与真理的关系 | 真理是被发现的,相信是为发现真理铺路。 | 真理是被生成的,忠诚是生成真理的实践本身。 |
核心动作 | “我接受……” | “我坚持……” |
风险 | 可能导向教条与封闭(如果相信的对象被绝对化)。 | 直面偶然与不确定性,风险是忠诚行为的内在部分。 |
比喻 | 建筑的“地基” | 航海的“罗盘” |
💡 详解:“相信”作为地基 vs. “忠诚”作为罗盘
1. “相信”:为理性寻找一个安稳的家
- 它的模式是:“因为我相信P(如感官可靠、逻辑有效),所以我才能开始理性地探索世界。”
- 这是一种奠基性的 gesture。它试图为思想和知识建立一个稳固的、免受怀疑论侵袭的原点。它的理想状态是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、可以停靠的港湾。
- 其潜在危险在于,如果这种“相信”变得僵化,拒绝接受任何修正,它就蜕变成了教条。它让思想安居于某个起点。
2. “忠诚”:在断裂处启航的冒险
- 巴迪欧的“忠诚”始于一个事件——一个无法用现有知识和秩序来理解的、断裂性的偶然发生(例如,一次革命、一场相遇、一次科学危机、一种艺术革新)。
- 忠诚,就是主体决定承认这个事件,并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去探索、梳理和实现这个事件所开启的全新的、普遍的可能性。
- 它不依赖于一个稳固的“相信”,恰恰相反,它始于既有信念系统的崩塌(事件打乱了旧有秩序)。忠诚者手持的,不是一张详细的地图(那是旧知识),而是一个指向未知的罗盘——这个罗盘就是 “忠于事件” 这一原则本身。
- 其本质是冒险:你无法预先“相信”这条道路必然正确,你只能通过忠诚的实践本身,去一步步地构建和验证那条通向新真理的道路。
🌟 一个关键的例子:科学革命
- “相信”的视角:科学家相信“自然规律是统一的”、“数学是描述自然的有效工具”。没有这些信念,科学活动无法开展。
- “忠诚”的视角:当出现了一个反常实验(如迈克尔逊-莫雷实验),与旧范式(牛顿物理学)严重冲突时,一个 “科学事件” 就发生了。像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家,他们的伟大不在于他们更“相信”某种教条,而在于他们忠诚于这个事件所揭示的危机,并通过多年的艰苦思考(忠诚的程序),构建出了相对论这一新的真理。他忠诚的,不是旧有的“相信”,而是新事件所要求的思想革新。
💎 结论:从静态的“相信”到动态的“忠诚”
您的比较引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结论:
哲学(乃至人生)的起点,或许并非一个我们可以安逸停靠的、名为“相信”的坚固港湾。相反,真正的起点,可能是一次我们决定对其保持“忠诚”的、打断我们安逸的“事件”。
- “相信” 试图为我们提供一个免于怀疑的避难所。
- “忠诚” 则要求我们勇敢地离开避难所,投身于充满风险的真理构建之旅。
因此,一个更富有生命力的姿态或许是:我们固然需要一些基本的“相信”来启动日常的理性,但更要保持一种 “忠诚的敏感性” ,随时准备在旧有信念崩塌的断裂处,通过我们坚决的实践,去忠诚于那可能降临的、新的普遍真理。这不再是思想的安居,而是思想的历险。